周仁庆
20世纪30年代初期在武大读书的校友,大概还记得校园内有一座“珞珈石屋”。在这个石屋里,住着李剑农和任凯南两位老教授。
那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屋,完全用大小、形状不一的赭红色石块堆砌成墙,只有门窗是木头做的。石屋周围没有什么花草,算不上是幽静的庭院。门外便是走向山前区的大路,站在门口,可以眺望到对面山坡上的学生宿舍和图书馆。
当时,王世杰校长在珞珈山后为教授们建筑了一栋栋的教授楼。李、任两位老教授为什么没有住教授楼而住在这简陋的石屋里。我想,恐怕是因为他们两位都没有带家眷来校,再者,两位教授友情很好,这也是要住在一起的原因吧。石屋里有一个年轻工人专门照顾他们的生活。
我在1932年考人武大经济学系时,经同学的介绍,有幸到石屋去拜谒了李师和任师,以后便成了常客。有时我一人,有时邀了一两个同学同往,聆听二师教诲,获益匪浅。
我之所以常去珞珈石屋拜谒李、任二师,主要因为他们是湖南的乡贤,道德文章,世人景仰。我这个弱冠的湖南学子,对二师怀着敬仰的心情,很想亲近他们。另一个原因是,听说英国牛津大学有一种导师制,学生可常去导师家里,师生不拘形式,随便漫谈,学生从中可学到一些“微言大义”和治学方法。我觉得这与我国古代接受“传道、授业、解惑”的私塾弟子相同,也想试以老师家作为这种导师家,但其他老师的家,我不敢贸然去,李、任二师都是单身住在石屋,又欢迎我去,我岂能错过这个机会?
我每次去石屋时,都在他们吃过晚饭以后。进入堂屋,首先是见到李剑农师,隔了一会,任凯南师也从卧室里出来了。李师很健谈,一口浓厚的邵阳话,声音洪亮,有时眼睛瞪着,还打手势。我正在上他的中国近代史课,教材是他写的那本厚厚的书,内容充实,逻辑严谨。李师的谈话大多涉及这本书的内容,偶尔也涉及时政。我记得有一次谈到当时被软禁的胡汉民时,他伸出3个指头比画着说:“胡汉民的胸襟窄狭,正如他的脸一样,只3个指头宽。”对李师的谈话,我一般是静静地听着,很少发问。他的谈话实际上是以一些史实或轶事来教导我,怎样从纷纭的事物中找出关联或规律,从各种表现的现象中发掘其内在的本质。
比起李师来,任师则比较沉默,常常带着微笑跟随我一起倾听李师谈话,有时也用湘阴口音插话。他谈话内容质朴无华,反映他治学扎实严谨。我后来上他的经济思想史课,听他介绍重农学派与重商学派,他的旁征博引,使我深感他的学识渊博。他教导我的是要趁年轻多读书,积累知识。我记得他曾对我说:“我看,你将来也是一个教书的。”我欣然接受。可惜,后来因环境关系,我并未能成为一个专业教师(虽然我曾在一些院校教过课,讲过学),真是有背师训!
李、任二师早已作古。我自己也已到耄耋之年,追忆珞珈石屋里两盏学海中指路的明灯,二师的音容仍历历在目,永不能忘。